程有容原本见了她心里头就是欢喜的，从她嘴巴里头听出来了醉仙楼三字，难免对那姑娘又多了许多期待。程有容是家里人用真金白银砸起来的人间富贵花，心气，眼界，身骨，都是浓墨重彩泼墨挥毫。程有容的人生里没有留白二字。“我是很醉仙楼里头的师傅学的厨，我那时候缠着父亲母亲好久他们才应下来的。”程有容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做姑娘的神韵，流光溢彩，还是那一副多姿多彩的模样。
我不知道我潇洒的日子还有多久。流言蜚语进不了程有容的耳朵，扰不了程有容的心智。我有了身孕喝不得浓茶，所以瑶华阁供上来的也就只有牛乳和清茶。程有容嫌清茶没味儿，所以都是用的牛乳。程有容对这孩子持有满满的期待，我第一回做母亲，还请你多多担待。
“家乡都是嵌在骨子里头的。就是到哪儿，留的都是这一份血，用的也都是那里来的皮囊。”我话点到了这个份上，我希望她能够明白。程有容并不喜欢那些把界限划的那么清楚的人，我不是什么大树，靠着我也不能乘凉。在我眼里只有喜欢不喜欢，没有什么帮不帮的。“你日后有了时间得了空闲，就直接来瑶华阁找我就好。”
“这门总是为你开着的。”
为你开，也为我的济南，为我的故乡开。拿着自己的故乡打哑谜到底没意思，程有容提了这么一嘴，她觉得是足够清明了。
临近三月便觉愈发不舒服，眼见儿要临盆，整个载淳阁如临大敌，就连自个儿的香料模子都被收了个干净。
这肚子一大起来做甚都不方便，本是与甘棠笑吟吟地挨在榻上赏花吃点心，赞那枣子糕倒着实是酸甜可口。
可还未等调笑几句了去，就觉小腹里头一阵剧痛，捺得手里头的糕点都捏不住，咕噜咕噜地就滚下了地儿。
但如今倒也没个法子再关照那枣子糕去，只捂着肚子蜷在榻上，强撑着令甘棠去找太医来。
躺在榻上时已觉额上都冒了细汗，那太医稳婆在一旁摆着甚么，小丫鬟跟着甘棠进进出出。
顺着稳婆的言语只尽力去使劲儿生，大抵也是年轻身子骨好了罢，虽说屋子里头的污水换下了一盆又一盆，但到底是没甚过多的折磨，好在是平平安安生下来了。
迷糊之际倒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吓了个清醒，任由甘棠拿了帕子来给自个儿按着额角洁了脸，这才听晓就连太后都往这载淳阁赶了来。
缓了片刻瞧着无碍，索性唤奶娘把阿哥抱来。
由于身子尚弱，也不敢出手抱了去，只笑着看那裹在襁褓里的小团子，又差甘棠去箱笼里头寻了早备好的平安锁，塞进小家伙怀里。
“廷康、廷康……可一定要给阿娘健健康康的啊。”
杨氏从外面挑帘进了，双成上前扶了她安安稳稳坐下，才与她笑着叙话。“愉容华好生客气，这第一回来，总应该是本嫔这个做主人的雅待客人，为着你才出了小月，怎么好意思说什么——沾光。”
闲闲拨一拨手里拢着的薄翠软毡，星眸醇然，清越而去，杨氏送的这份礼她很是受用。怜止知子嗣之事，男女不可强求，然而私心里到底望着能诞一位皇子，这不仅是怜止的愿，也是阖宫的求，任谁见了都不会说自个儿用不着。况那枕头是很玲珑可爱，笑面来礼，她从不冷脸拒回，何况是难得来一次的杨臻呢：“是很好，诗说吉梦维何，维熊维罴，本嫔便枕上，若梦得了，头一个与清音阁得信罢。”
意头是极好的，可杨氏自个儿到底不曾用过罢，若真得用，也不会是一位公主了，终究天命如何，人事不曾随心。她这样应着，面上笑意却不减，杨氏素日的衣裳是很雅净浅淡的，说得略普通些，大约便是泯然众人，虽合着身份，但总归是不出挑了。况且同宫里又有一位瑶华阁的程氏，从初初见到如今成了贵嫔皆是娇艳鲜亮的，现下有孕大约更不愿拘着自己。那日佛仙堂里一叙，现下两个竟也都有孕在身，真不知是她到底心诚，感动上苍，还是那一通剖白，无心插柳柳成荫了。想到面前这位杨氏也是清音里住，留仙里居，怜止便问起另一个近况：“容华来，倒叫本嫔记起庆贵嫔现下也有了身子，既然同宫，可也聚了么？”
如今前线有难，若是敢从中克扣，可别怪本嫔怎么清算。”
等那群宫人走后，又领着花好回到妆台，从怀里掏出几条珠链，十只手指上八只戴了戒指，手腕上更是串了三对镯子。把花好吓了一跳，只说这“主儿啊，你在王府学礼仪时候，我也在一旁伺候着啊，你什么时候学会这偷龙转凤之事啊！我怎么没注意”只看金容华眉头一挑“小妞，你姑奶奶我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嘞！”然后便开始将那些镯子戒指一个个脱下放进匣子里头。
心里头想着那些玩意虽然俗了点但也是上头赐下的，他们也不敢做什么收脚，至于前朝的物件里头自然是有，可都是些不值钱的民间货。那些官窑名窑出来的瓷器可都摆上了。这虽不一定是捐的最值钱，可应是不输他人。
沾花带露，一阵夏阳惊煊，晒过前些日子的雨气。七月至，留仙宫又传了喜，这回是一个皇子，呱呱坠地，落在程丫头的瑶华阁里。怜止闻听这个消息时，还正逗弄在手边哼了两声的鹤逢，蹭过手指的触感是柔嫩的，单独属于这个小小的女婴。她打着扇儿，风很柔，滑过鸦色鬓角，眉间晃上一点笑意：“看来确实是她心诚，这样求，终究得了位哥儿来。听说叫廷正？”
双成颔首，又问送什么贺礼给皇子。怜止忖着前日为往前线捐金银，拾掇出一盒子玲珑玉翠来，尽数送去了内务府造册，现下鸾鸣私库里存的东西大概也为数不多了。况且程氏素来很不愿苛待了自己，那日杨氏一来，说得煞有其事，便连自个儿也觉得确然是程氏可以说出来的话。现下有了这个皇子，料想这些用度上更是不肯稍减，寻常物什大约入不得她的眼，倒是一时发愁。她想，不若就带一本金镌字的琉璃光佛经，小小的一本用楷文正字刻的，放在手里略小，放在摇篮里正好。那一行一行的字儿上头描了金粉，看着光闪闪，其实并不奢费许多，也正合了太后要节俭的意思。